蘇格蘭心裏咯噔了一下。

協助引路人工作的這段時間, 他對公司裏那些神經病同事印象深刻。

他大概是這公司裏唯一一個，不願意和其他員工待在一起，反而更喜歡和主管待著的員工。

L公司內部看似平等, 實際上是一個嚴苛的金字塔結構。

高級員工擁有更多的權力，同時承擔更高的風險。

一些, 致命的風險。

那些擁有等級的員工身上還不明顯, 他們大多能力出眾，擁有過人的長處。但在另一些文職的身上, 基本上蘇格蘭每天醒來, 他所見到的文職同事, 都是一批新面孔。

昨天還坐在一起吃飯的同事們，他們都到哪去了？

大多數人不敢深究，或者說, 他們無力深究那些問題。

這家公司藏著太多的秘密，那些不見蹤影的同事，只是其中最不值一提的部分。

整個公司從上到下全都處在極度高壓的工作環境之中。

這就導致, 公司裏那些能活到被蘇格蘭記住的大多數人，都只是表面正常。

他們會熱情的跟你談天說地, 會和你抱怨工作中遇到的困難, 抱怨上司對自己的壓榨，吐槽糟糕的住宿和工作環境, 還有沒完沒了的加班。

就和這世界上任何一家大型企業裏的打工人沒有區別。

但真的接觸下來就會發現，他們或多或少都有點心理問題。

即使現在沒有, 不久的將來，或許某一刻, 你的同事就會因為各種稀奇古怪的原因, 陷入到不明的崩潰狀態, 變得極具攻擊性。

你永遠也不知道，那個和你說說笑笑的同事，下一刻是不是就會對著你的後背，舉起槍。

這些最終承受不住壓力的人，也很快會消失在視線裏。

這樣的人，太多了。

蘇格蘭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唯一安定不變的身影身上。

那個永遠坐在屏幕前，在人們陷入慌亂時出現的人。他是整個公司裏，唯一一個不會在某天突然消失，也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變得瘋狂的存在。這樣的安心感幫了大忙。

為了穩定自己的心理狀況，蘇格蘭也是廢了好大的功夫。

他總不能L公司的秘密還沒探查清楚，就成了那些消失的人中的一員。

所以他並不是很願意接觸其他高等級的員工。以防被潛移默化的影響。

從同事口中打探情報？那更是無稽之談。

不知道引路人打哪找的一群人。高級員工各個都有著極高的反偵察意識，他們同樣對其他人保持著非常的警惕，根本就什麽都問不出來。

在蘇格蘭的印象裏，等級越高，就意味著越危險。他們都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爆炸的，定時炸彈。

現在，主管卻通知，3級以上待命？

這次是有其他的分部入侵，還是，我們管理著的那些“小可愛”裏的某個又失控了？

無論哪種，都夠令人心驚肉跳的了。

蘇格蘭嘴角的弧度抹平：“遵命。主管。”

看來今天之後，我們又要失去很多熟悉的面孔了。蘇格蘭想。

L公司內，接到消息的員工迅速做好了戰鬥準備。

察覺到動向的比娜動了動手指，給外出打工的安室透發了一條通知。

【L公司，已進入備戰狀態。動作再慢點，你就什麽都看不到了。翼已展開，其下覆蓋之處，皆是陰影。】

安室透幾乎能想象得到，那個女人帶著些微笑意的語氣。

“什麽都看不到？”安室透滿身低氣壓的重覆，“身為‘眼線’，卻看不見，訓斥得夠委婉的。”

那俯視著一切，一切盡在掌握的語氣著實令人不快。

趕到爆炸地點，卻只得到了一片大火燃燒過後的廢墟的安室透，轉頭追著新發現的痕跡飛奔而去。

到底發生了什麽？L公司竟然出動了，引路人現在到底在想什麽？

……

萩原研二靈巧的躲開不斷追擊的子彈，回身用大劍格擋開從陰影中跳出的暗殺者。

揮開的瞬間，劍柄有一剎那從手中被震飛。

萩原研二咬緊牙，用力向前抓去，直到劍柄重新落入手中，他的眼瞳潰散了一瞬。

他感受不到自己有在使力，但毫無疑問，他仍然死死的握住了劍。

顛了顛背上的小白毛，感受著對方的呼吸越來越微弱，斷斷續續的調笑著：“真是的，也不知道，你是怎麽拿得動這麽個大家夥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哦，還能拿這玩意砸穿屋頂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小白毛？”

“……”

時間一分一秒流逝。

無數身影穿梭在夜色之中。

在發現了萩原研二帶著個累贅的時候，追殺者就如同找到了弱點，將目標轉向了背上的小白毛。

到了現在，白神甚至不需要再指揮玩家，都是打慣了游戲的老玩家，自己就知道打配合。

連最重要的游戲熱情，也不需要他來挑動。

遇到困難的boss，久攻不下，玩家只會越來越熱情。

他們的熱情體現在更精準的配合，和操作上。

萩原研二將小白毛從後背移到胸前，體力在流逝，身上新添的傷越來越多。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長時間，感受著小白毛逐漸冰冷的身體，只覺得深深的無力。

動搖的瞬間，立馬被高度集中，時刻緊盯的玩家抓住了破綻。

砰！

萩原研二下意識側身，巨大的沖力讓他向前倒去，勉強撐住了身體。

他露出半哭不笑的表情，“怎麽辦啊，小白毛，我好像……”救不了你了。

血水在後背暈染開。

萩原警官……

精神恍惚了一下。他好像聽到小白毛的聲音了。

又有點不太像。

不知道是不是錯覺，總覺得白發傳令官的眉頭皺得更深了。

不遠處，在背後瞄準了他的玩家遲疑了那麽一下。

大概是因為，看起來太慘了吧。良心稍稍有被刺到了。

“總有種我們在欺負人的感覺。”他帶著點不適看向身邊的同伴。

同伴的表情也有點怪怪的，正想說什麽，視線一轉，突然站起來：“人跑了！”

剛才還看著快不行了的人，騰得站起來，不管不顧的向前跑起來。

懷中的小白毛手指蜷縮了一下。

這一次，他徹底舍棄了對背後的防禦。

怎麽都好，隨便那些人怎麽做吧。他想。

他只知道，自己必須把小白毛送到醫院。其他的，已經管不了那麽多了。

不知道小白毛醒來，會不會被他感動哭。那麽好看的人，就算哭了也會很好看，不過，如果可以，還是希望他笑一笑吧。

畢竟，他總是一副快哭的表情。

所有潛藏於黑暗之中的玩家，幾乎同一時間，近乎本能的舉起了槍。

就像獵人的槍眼追逐奔跑在樹叢間的獵犬。

無數道紅外瞄準線，集中在了萩原研二的身上，榴彈已先一步脫手而出，年輕的黑發警官似是有所察覺般牽起嘴角，帶著幾分灑脫和堅定，不管不顧的向前奔跑著。

最後的機會。

追蹤而來的安室透甫一出現，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死亡景象。

“啊……”喉嚨中發出一聲促音，眼瞳猛然縮緊。

下一秒，巨大的轟鳴和煙塵席卷四野，將萩原研二的身影吞沒。

“咳咳！”安室透掩住口鼻，臉色鐵青。

如果他沒看錯的話，那個人是——

他，死了嗎？

萩原研二，真的死了嗎？

同一時間發動了攻擊的玩家也有些恍惚。這完全就是下意識的舉動，雖然就算反應過來也會這麽做，但是總覺得，心情莫名的沈重。

發現了這一點的兔子面具煩躁收槍：“真是的，游戲而已，散了散了，萩原研二確認死亡，今晚收工。大家辛苦了。”

就那種火力，能活下來就見鬼了。還傻站那，等著確認屍體嗎？

轉身準備收拾東西離開的兔子面具發現身邊的玩家沒動，正想再說兩句，就見那名玩家顫抖著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前方，目瞪口呆的張大了嘴。

“兔、兔、兔子面具，那個是——什麽？”

漸漸散去的煙塵之中，極度扭曲，可怖的身影沖擊著所有人的視覺極限。

他像是一個人，雪白的身影如此熟悉，但又絕不是一個人類該有的姿態。

本該是臉的位置，如今只有包裹在冰冷金屬下頜與頭骨之間，如同笑臉般顯露鎖眼的鎖。

黑色的機油黏糊糊的滴下。

白袍從胸前撕裂，纖維粘連的縫隙間，露出其下空蕩蕩運轉的藍色機芯，鋼鐵機器構成了它的身體，雙臂之中，只延申出了束縛的鎖鏈，將他牢牢釘在地面。

不知何時長得高大強壯的身軀，將一切危險阻攔。

怪物發出機械轉動的咯吱聲，萩原研二卻莫名聽懂了它的語言。

它說：

【現在，我可以保護你了】

“……”

反應過來的安室透舉起槍，沖他喊道：“危險！”

玩家們還在傻眼的時候，另一群人也已經悄無聲息的趕到。

蘇格蘭舉起魔彈，率先打出了第一槍。

緊接著，一個又一個身影無聲落在了周圍。

拖著青藍色尾巴的魔彈重重轟在扭曲的身上。他並不會發出什麽聲音，只是被打得有些搖晃，但還是選擇站在了萩原研二身前。

荒殿一看著變成了扭曲的陽，其實他帶著濾網看還蠻可愛的，但看周圍一圈人青青紫紫的臉色，應該是只有他一個人這麽認為。

陽的聲音出現在腦中。

“你可算來了，你一直不回來，我只能出來替你頂一下，他差點就死了，”陽先是松了口氣，然後又有些疑惑，“你怎麽跑那去了？這個身體，你不要了嗎？”

荒殿一看了看扭曲陽，又看了看一臉表情死掉的萩原研二，再看看不遠處的波本，沈默了下。

蘇格蘭一臉冷酷端著槍指著陽，將緊張藏下：“目標就是它了吧，主管，我們動手吧。”

陽明白了什麽。

“原來如此，你不打算回來了啊。”他失落的說。

整個扭曲都灰暗了不少。卻又有種認命般的放任和消沈。

“你還記得你答應過會幫我一個忙嗎？”

他語氣輕柔的提問。

“拜托你，全力以赴，不留餘力的，清除我吧。”

在大腦清晰的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之前，萩原研二已經站在了扭曲的身前。

一臉空白的說：“快跑，小白毛。”

身後怪物身上的鎖鏈輕輕搖晃，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。似乎沒有理解他的話。

萩原研二擡起頭，面對著站在那裏的荒殿一，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：“真是的，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……”

“又見面了。沒想到會是在這個時候。”

一時間，都分不清這句話到底是對哪個說的。又或許都有。

荒殿一總覺得哪裏怪怪的。

他是趕來救人的，吧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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